孩子才算扎根”这样的话也借着“过来人的体己话”委婉点出。
训容垂首听着,面色不太自然,眼中却没有了从前那般无措与期待,只是默默点了点头。
蕙宁看在眼里,只是静静站着,既不点破,也不阻拦。
表舅夫妻走后,训容安分了许多。
也许是痛定思痛,也许是终于看清了自己的人生,她不再言行轻浮,也不再时刻打探叁少爷的行踪。她开始每日跟着蕙宁念字识文,眉眼间那股子浮躁退去,反倒多出几分静气来。
最难得的是,她的本性里原也有些天真烂漫的,只是之前被家中长年灌输“女子需争宠”的歪理给蒙住了心眼,如今静下心来,那些被压着的好性子也开始一点点浮现。
训容与绛珠渐渐熟稔,两人时常坐在东廊下晒太阳,一人捧书,一人轻声诵读,有时互相讲解几句书中意思,说着说着便笑出声来。冬阳微暖,映在两人肩头衣角,素衣轻袂随风微动,倒真有几分女学私塾的清雅韵味。
蕙宁偶尔经过,也会站在廊下看上一会儿,心中暗暗道:若她真肯静下心来读书写字,日后也未必不能自立自守,活出个女子的尊严来。
这日,她又去探望病中舒言。舒言倚在榻上,身上盖着薄绒小被,脸色却仍是苍白,唇瓣几近无色,整个人像是月光下的一朵病梅,孤艳而脆弱。
她听见脚步声,轻轻睁开眼,勉强露出一个笑:“你来了。我实在起不来,也不能好好招待你。你别介意。”
蕙宁坐到她床边,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,语气温和地说:“我来看你,也顺便跟你讲些家中近况,换换心情。”
舒言点点头,神情有些疲倦,却努力提起精神听她说话。
蕙宁将训容如今的情形说了,说得不多,也未添油加醋:“她这阵子也安静不少,知错能改,倒也不难管束。”
舒言听了,眼角微微扬起,笑意柔和:“你心善,我早就知道。若非你出面点她,她怕是还困在其中浑然不觉。其实像她那样的女子、小时候我见过不少。有的被父母卖进宫里,有的自小被灌输那种‘争一个男人便能翻身’的观念,一生都困在那种‘靠人’的幻想里。”她顿了顿,喉中像是哽着什么,缓缓呼出一口气:“若人人都像你这样,肯多看一眼她们的苦处,世间哪还会有这么多命薄的女子。”说到最后,她忽然飘忽说了一句:“其实、我和她没什么区别?”
“什么?”蕙宁并未听清后面那些,只笑着,“大嫂心怀慈悲,如今这位表小姐既然已经收了心思,你便不必再放在心上了。”蕙宁轻声安慰着,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笃定,“再说了,大哥心里头装的从来都是你一人,你尽可安心。”
舒言知蕙宁性子温润,却并不软弱,平素说话虽轻,却句句有力,听得人心头一宽。
这时,一个丫鬟掀帘进来,手里捧着一迭新裁的绸缎,说是要请舒言过目。那些锦缎多是细纹蜀锦、江南妆花,颜色素中带雅,纹样清贵。
蕙宁便顺手接过,为她一一翻看,边看边点评,哪一匹适合做冬袍,哪一幅绣金可留来做寿礼,眼光极是老到。舒言笑着点头,也让那丫鬟将剩下的样子拿了出去。
“这些都是给我爹娘送去的礼物。你知道他们的处境,我也不好总是去探望,”舒言怕她,“还有,我用的是自己的私房银子,没从公账里动用。”
蕙宁听罢,却笑道:“这算什么?大嫂在我这儿,就是最尊贵的,您要买什么,哪还轮得到旁人挑?”
舒言一愣,继而忍俊不禁,笑得微微咳嗽起来。她原本郁结的病气似也被驱散了几分,面色都比方才好了点。
蕙宁离开的时候隐约听见舒言身边的丫鬟还在低语着:“老爷身体越来越不好了,夜夜担惊受怕……”后面的话渐渐听不清了。